Chapter 1 约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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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 约柜

 

 

 2098年 5月11日 上午8时

 美国 缅因州西部 某处

 

 “W-B98层。”

 当浑厚的合成男声响起时,瑞本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哨卡和没完没了的检疫程序后,他终于来到了Vault-X的主体部分:所罗门大厅(Solomon Hill)。

 

 美国的第二心脏,约柜,就安放在这里。

 

 Vault-X的地面部分由荷枪实弹的士兵、电网、感应地雷、装有机枪的无死角动态监视器和伪装性建筑保护,被称为所罗门大厅的主体部分位于地下6英里,以15英尺厚的复合防渗透材料和两倍其厚度的水泥与外界完全隔绝。它曾经是上个世纪的美俄冷战时期,联邦政府为了在未来可能发生的毁灭性热核战争中保存实力与技术而修建的数十个避难所中最庞大的一个。而如今,这里已经被改建为约柜计划的核心保管设施。

 约柜里面的东西是如此的危险,使得用来容纳和控制它的装置,以及用来支持其运转的外部设施,也必须能够随其生长而一同扩建。没什么好说的,DARPA始终没有找到让那家伙停止生长的办法。

 这实在是个成本极高的工程,由于因为Vault-X的主体部分全部被使用和预订作为扩建空间,工程部门不得不在原先用作通道的地段建立研究-实验区和人员生活区——这个部分是没有旧设施可供利用,几乎算是完全重建。因为作为设施主体部分的巨大地下空洞在整个北美大陆乃至地球上都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Vault-X的改建工程非常顺利。15年里,随着约柜的扩建,这个由天然形成的巨大地下洞穴扩建而成的设施被有条不紊地拆除,然后扩建,但依然有足够的空间,至少能够继续扮演保险箱的角色50年以上。

 

 当电梯的大门在瑞本面前向两旁无声滑开时,金色的光辉笼罩了他眼前的一切。

 光来自对面那巨大的拱形落地窗,那是来自所罗门大厅的光辉。

 在那一片金色的光辉中央,是一个庞大的黑色形体,如同一只正在沉睡的巨兽。

 

 电梯大厅的面积至少有3000平方英尺, 虽然设施和布置都是完全现代化的,但这里——无论是那巨大的落地窗,黑色的玻璃钢地板,还是高高的拱形穹顶——很奇怪地给人一种古朴之感,某种怪异的宗教氛围。令人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地下深处的一座高科技设施,而是身处某个古老文明修建的宏伟教堂。而在大厅中央,乔治.霍夫曼教授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和照片上一样,霍夫曼教授是个精神抖擞的老痞子,身穿一身花里胡哨的衬衫,嘴里叼着一支哈瓦那雪茄,口袋里放着一瓶威士忌。Vault-X内严禁吸烟,严禁酒精饮料。

 如果说这个电梯大厅带有宗教氛围的神圣之感,那么霍夫曼教授的形象显然就是要跟这种庄严的氛围作对了。而在他的身后,是两名身穿外骨骼战斗服的士兵。

Vault-X直属警卫部队,天狗(Heavenhound)。

 他们的武装和标准制式颇不相同:和已经装备特种部队的类似规格相比,天狗部队使用的那种造型奇怪的漆黑色外骨骼战斗服要厚重得多,使他们看上去像只大猩猩。除了安装在前臂上,应该是某种武器的附属设备,他们手中的武器也不再是常见的电脉冲枪,而是一种瑞本从未见过的武器,既不是激光发生器也不是高斯步枪。更离谱的是,他们护肩上伸出四条细长的金属触手,团团盘绕在双肩之上。

 

 

 教授看着瑞本:“早上好,议员先生。”

 他似乎并不知道在说话叼着根雪茄是不礼貌的。

 “下午好,教授。我叫瑞本。瑞本.波塞克。呃…….我是陆军上校。”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装。他闻到了不友好的气味。

 “前几天来的每一个都是议员,这次为什么他们会让一个上校来?”

 “我代表的是军方。”

 教授耸耸肩膀:“好了,废话少说,那边派你来干什么?”

 瑞本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递给教授:“总统先生与参议院都同意进行这次实验,但是国防部需要……”

 教授看了一秒钟,点点头:“哦,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将文件插回瑞本的公文包里:“然后他们也要求知道自己早就应该知道的东西,对吧?好吧,其实我应该和国防部的胆小鬼们单独谈一谈,不过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请等等,我还没说完,五角大楼的意见是,除了这次的参观报告以外,在这个实验过程中还必须由军方代表进行监督,并负责必要的活动。”

 “什么叫‘必要的活动’?”

 瑞本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认为情况需要,我有权下令紧急终止实验的准备工作。这就是五角大楼高层的意思。”

 “五角大楼?还是豪斯曼先生自己的想法?”

 “……除了豪斯曼先生本人以外,军方的大多数高级军官们都是这样坚持的。”他看了看周围:“约柜计划的主要作用领域就在于国防,但是却对军方保密,这太不合理了。”

 “军事用途只不过是约柜所有存在意义中的一部分,白宫和国会有自己的打算,并不只是军方的事。”

 “是这样。但五角大楼已经得到过总统先生和国会的授权,有足够的权限了解关于约柜的一切,并且还将代表军方监督实验的整个过程。”他向霍夫曼教授身后那两名“天狗”点点头,提醒他们要记住联邦军人应该向谁效忠:“并将向国防部长先生作尽可能客观的报告。”

 教授点点头:“看来他还是对我们不放心。”

 “是的。毕竟DARPA私自隐瞒了太多的东西。”瑞本直视着对方,用心捕捉最微小的表情变化:“比如,你们背着白宫偷偷进行的那些‘白金之匙’实验。”

 在没有得到白宫批准的情况下私自进行那么危险的实验,这足够将霍夫曼教授送上电椅10次。瑞本估计会从对方脸上发现惊慌或愤怒,但却没有。霍夫曼教授只是迅速地咧嘴笑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轻蔑与嘲讽的笑。

 就在瑞本正在猜测这种笑容的意义时,对方已经转过身去,示意他跟上来。

 “那就让我们别浪费时间了,我这就带您去看一看‘约柜’的本来面目”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趁这会她还处于安定期的时候。”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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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罗门大厅非常广阔,这是为不断生长的约柜预留的空间。因此,要参观约柜,他们必须先乘缆车横贯半个大厅。

 这个沐浴在柔和光芒中的空间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它足以容纳一座城市。

 这是当然的,也只有这样巨大的空间,才可能容纳约柜这样的巨物。

 约柜庞大的形体会使观察者产生一种视觉上的不协调感,因为这个巨大黑色金属建筑的庞大尺寸和毫无特征的表面,使人总觉得它近在眼前——而非在数英里以外。

 

 霍夫曼教授一路给他解说。生产-稳定程序车间。超巨型金属相分离器。重力稳定器。自动装载区。成品性能测试点。以及无数希奇古怪的名词。

 但瑞本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霍夫曼教授的语言上。

 

 他站在缆车里,透明的玻璃墙壁和地板向他展现出所罗门大厅那令人惊叹的奇景——在缆车的周围,无数由水晶般透明的金色材质构成的巨型芯片悬浮于虚无之中!这些庞大的芯片排布成数十层,数百个闪闪发光的矩形阵列。它们悬挂在半空中,缓慢而有力地脉动着,仿佛一颗颗金色的心脏。这些芯片阵列的每一次脉动,就会在大厅的穹隆中掀起一片金色的波澜。而在这些芯片之间,流动着的光之溪流沿着微不可见的河道在空中流畅,如同玄奥的魔符。

 

 芯片阵列散发出的光芒弥散于整个空间,在这个面积接近5000英亩的广阔空间里,没有哪一平方英寸表面是天然的。所有的可利用的部分都得到了充分而有效的利用,状如乐高积木的模块化结构如同马赛克一样构成了大厅的侧壁,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可及的金色穹顶之上。而在瑞本的脚下,钢铁的山脉绵延起伏,房屋大小的集成电路块和数十米高的巨型机械装置排列成无数的街区,庞大的数据线路和物资输送管道纵横交错,不时可以看到庞大的轨道机车拖着沉重的车厢沿着银色的铁轨在大厅中驶过。数以百计的缆车沿着高悬在数十到数百米不等的轨道穿梭在均匀分布于大厅各处的筒状建筑之间。悬挂它们的轨道细如蛛丝,常常让人以为它们装有反重力装置。

 

 遍布大厅的筒状设施,每一座的高度都接近帝国大厦,它们宽阔的基座与大量的管道、线路和铁轨相联,周围遍布巨大如楼房的机械装置。透过那些建筑的舷窗,可以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按照霍夫曼教授的介绍,那是初始化控制区。约柜是用来保存、控制和提取SEERS力量的装置,但刚刚从SEERS体内提取出来的力量仍然非常危险,并且隐患多多,必须经过一系列加工和测试程序才可以确保安全,而将其分化出不同的功能并黑箱化也是在这一阶段完成。同时这个过程必须借助约柜本身的力量影响下才能高效率地进行。因此,虽然高度自动化,但所罗门大厅里随时都驻扎有近千名专家、至少三倍数量的技术人员,以及负责守护这里的警卫部队。

 

 如果说所罗门大厅的规模足以容纳一座城市的话,那么整座大厅本身也确实可以说一座城市了。

 在这里,数以千计的人类如同爬进巨型计算机内部,穿行于由电路、芯片与太阳的光辉构成的宏伟宫殿中的蚂蚁,而瑞本就是其中一只。

 位于光辉灿烂的大厅中央,高居一切之上的,就是瑞本此行的目的所在。那个一英里高的黑色方柱。

 约柜。

 

 

 约柜的外观是一个外表毫无特征的黑色长方体,高约1英里,四边约1000码。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它那毫无光泽的黑色身躯安静地矗立在所罗门大厅的中央,如同支撑天空的阿特拉斯巨神。四座银白色的高塔状建筑拱卫在它的四角,彼此之间以回廊和天桥状结构相联,形成一个巨大的栏杆状结构将约柜包围其中。

 

 他在照片里,和“那个人”的记忆里,已经看到这个巨物无数次了。但从照片上和别人的记忆里看到是一回事,亲自面对那东西又是另一回事。当它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当它的规模和它所容纳和控制的那个活物真正通过他的感官进入瑞本的思维时,他感到那种压力感似乎化为一只无形的巨手,握住了他的心脏,他的大脑,他的每一根神经。

 

 1英里高的建筑是个怎样的概念?

 当人站在一座1英里高的建筑前又将是个怎样的感觉?

 帝国大厦高度超过1400英尺。这座在20世纪早期兴建的建筑即使在21世纪的最后几年里仍然挤身全球最高建筑的前百名之列。

 约柜周围的四座附属设施,每一座的高度都接近千米。

 缆车以均匀的速度平稳而迅速地朝那四座附属设施之一驶去,但很奇怪的,以约柜沉默的黑色形体为背景,那银色的巨塔总让人有一种奇异的虚无之感,好象压根就不存在似的,丝毫无法吸引观察者的注意。

 他们只能看到那面黑色的墙。

 

 太高了。太大了。

 所罗门大厅的照明系统起到了类似无影灯的效果,再高大的建筑也不会在它脚下产生阴影。但这丝毫无法影响约柜所散发出的那种仿佛能够把人直接挤碎的压迫感。当约柜那毫无特征的黑色形体在瑞本面前以一种令人不安的缓慢速度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一座占据了他整个视野的黑色巨墙时,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黑色的墙壁在他面前无休无止地扩展着。

 在约柜脚下前进着的缆车似乎永远无法到达它的身边。

 

 抬头向上看,瑞本看到的只是从无边黑暗边缘透过来的几屡光芒。

 低头向下望,瑞本只能看到那令人眩晕的深渊底部闪烁的金色纹路。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想,全部都被面前的形象所占据——那个毫无特征,巨大得仿佛足以遮蔽整个世界的黑色之墙!

 这个星球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巨大的建筑呢?

 

 约柜。

 

 

 “我必须向你强调,那并不是约柜的真正样子。”霍夫曼教授告诉瑞本:“那个黑铁盒子只不过是一个容器,一个包装箱,一个伺服装置,和Vault-X与所罗门大厅一样,仅仅是约柜的外围部件。它的正式名称是‘外壳’(The Pod)。但我更喜欢称它为……恩……”他看着瑞本:“你信犹太教吗?不?罗马天主教?新教?”

 “东正教。”瑞本答道。“干嘛问这个?”

 霍夫曼教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可能会伤害你的宗教感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要先向你道歉。”他顿了顿,“关于那个用来容纳约柜的外壳,它的绰号。”

 “绰号?”

 “绰号,”霍夫曼教授淡淡说道:“Noholy of Noholies。”

 

 见鬼!虽然并不信奉犹太教——事实上还颇为反感——但瑞本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句。

 如果他信奉犹太教,很可能一拳打到教授的脸上。

 古代犹太人在耶路撒冷的圣殿里修建了一个用来供奉约柜的方形内殿,那个内殿的名字叫做Holy of Holies。

 而那个1英里高的黑色铁盒子居然被称作Noholy of Noholies!这明摆着就是对神圣传说的恶意模仿。

 瑞本再次看了看霍夫曼教授的花衬衫和凉鞋。他确信,如果这个老痞子会去梵蒂冈观光的话,他肯定会在庄严的使徒宫里一边听下流的黑人说唱,一边和身边的人高声调侃中世纪罗马天主教的种种猥琐趣事——它们大多数都是真的。

 

 “这个绰号很……有趣。”瑞本勉强应道。他实在拿不准该如何回复。这老家伙太变态了。

 “有趣?”霍夫曼教授转身看着他:“有趣?这是一个很形象的绰号——你知道约柜里装的是什么,对吧?”

 瑞本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约柜里装的是什么。

 

 SEERS的意识中枢。

 

 

 它被认为是SEERS最重要,同时也是最脆弱的部分,其功能应该是相当于人类的大脑。只要这个部分停止运转,SEERS那遍布世界各地的庞大身躯就会像被砍掉脑袋的巨人一样轰然倒下。

 这个部分曾以类似人类,但却如天使般优美的形态,以人类的身份和无法理喻的目的行走在人类的世界中。它以非人的逻辑和动机四处播撒混乱与疯狂,没有任何人——包括那些使徒——知道SEERS到底想做些什么。

 在五日战争的高潮,这个核心部分脱下了美丽的人皮,展现出可憎的真正形态,然后被击溃。随着意识中枢被消灭,它遍布世界各地的肉体也随之失去了行动能力。

 

 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五日战争简直就是典型的好莱坞大片。

 

 试图毁灭人类的怪物与整个世界交战;无数勇敢的战士像收割机前的麦子一样纷纷倒下;在最关键的时刻,作为主角的美国军人凭借勇气和幸运,破坏了SEERS的核心——然后世界恢复了正轨。

 

 但真正的问题从那时却刚刚开始。

 

 就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当SEERS的意识中枢被摧毁,它遍布世界各地的肉体也随之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被当地政府或地方势力瓜分和研究,这就是所谓的“SEERS的遗物”。而其意识中枢的残骸则成为了美国的战利品,在严密监控下研究工作开始进行,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和其他得到SEERS残骸的国家并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在几天后,发生了一次“偶然事件”。

 那次“偶然事件”和五日战争本身一样扑朔迷离,几乎没有人知道那次“偶然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非常奇怪,所有的资料和记录连同所有的证人似乎都人间蒸发了。国防部曾经动用自己的地下情报网来调查此事的真相,结果不用说,一无所获。

 瑞本不知道白宫是否在这里插了一手,或者和私自进行白金之匙实验那样,被DARPA隐瞒了。无论在哪种情况,那都是瑞本这个级别的人所无权了解的。他知道的只是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那次“偶然事件”的结果。

 原先被认为已经死亡或者说失去机能的SEERS残骸开始复苏。同时DARPA也发现了提取、控制和利用SEERS的力量,并将其作为武器使用的方法。而且以这种方法制造出的武器,其威力和可靠性远非其他拥有“遗物”的国家制造的同类武器可能相比——当然,俄国和瑞典例外。

 这就是约柜计划的起源。

 

 最初的约柜远不像现在这样巨大。但里面的东西能够在没有任何外界营养和能量来源的情况下,以一种缓慢但令人不安的稳定速度持续生长。它不停长大,最终在15年后的今天,成为了需要用现在他眼前这样的庞然大物才能容纳的怪物。

 

 SEERS的意识中枢当然是所有遗物中最有价值,也最危险的一部分。通过可以保存、控制和使用其力量的约柜,它的一系列作用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即使是瑞典和俄国都要忌惮于约柜的力量,即使他们拥有的“遗物”确实是最强大和最危险的,但仍然不能与约柜相比。

 关键是白金之匙。

 的确,虽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白金之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作为山姆大叔用来确保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末日武器,无论是瑞典的“海默罗尔姆之家”还是俄国的“那个”都算不了什么,在瑞本所能看到的所有资料都强调了这一点。

 

 但很少有人知道约柜制造了多少麻烦。而且很多麻烦都是灾难性的,比如四年前在百幕大群岛那一次,让人没法不担心其安全性。

 也许有一天,约柜里的东西会跑出来,把山姆大叔和他的盟友与敌人们一齐捻成粉末。

 会吗?

 谁知道?五角大楼没有得到比其他部门更多的知情权。

 一个关系到国家命运的东西,五角大楼居然没有比其他非军事部门更多的知情权——白宫到底是怎么想的?

 单凭这一点,国防部决不会善罢甘休。

 

 太不合理了,太可疑了,太让人不放心了。

 事实上,大多数人甚至连用来容纳SEERS的那个约柜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一直到两个月以前,即使是最有影响力的参议员,知道的只是约柜是用来容纳SEERS及其力量的装置。仅此而已,没有任何细节。

 那么,在那个所谓的Noholy of Noholies里面,那个“真正的约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瑞本此行的任务就是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瑞本代表的是五角大楼,有权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然后向国防部的头头们汇报,而在此之前DAPRA是拒绝向军方透露更多资料的。

 DARPA私藏了很多东西。国防部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一点。

 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到底出于什么动机,白宫和PA要隐瞒这些秘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堵宽广无边的黑墙。

 某些东西这令他不安,比如那个绰号。

 Noholy of Noholies?

 

 如何理解呢?污渎中之最污渎之地?

 这是对Holy of Holies的恶意模仿,但那样的话,应该用Unholy of Unholies更加恰当吧?

 与Holy of Holies相对的,应该就是Unholy of Unholies,而不是Noholy of Noholies。

 两个词表达的意思看起来相似,但实际上有着微妙的区别。

 那个绰号似乎是暗示了什么东西。

 他很想问问霍夫曼教授,但他忍住了。

 直觉告诉他:霍夫曼教授不会给他答案的。

 

 

 几千年前,犹太人修建了一个宏伟的圣殿,在一个名叫Holy of Holies的方形内殿里供奉那神圣的约柜。

 在那个约柜中,存放着神与人之间的神圣约定。

 几千年后,人类修建了另一个宏伟的圣殿,用一个名叫Noholy of Noholies的方形机械供奉另一个约柜。

 在那个约柜中,一个无法理喻的灵魂正在沉睡。

 

 约柜?

 那更像个潘多拉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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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缆车终于在其中一座银色高塔旁停了下来。那缆车停泊港像阳台一样悬挂在800的高空,瑞本看到在停泊港旁边上有一个直径接近5米的巨大巨大喷嘴状装置,上面写有“超低温液氮,请注意安全”字样。在距离不远的另一边还有同样的装置,看起来似乎是为了能在某种情况下向这里释放液氮而安装的。

 他们沿着一条悬空架设的玻璃走廊走向约柜的外壳,或者说,“Noholy of Noholies”的入口。那是黑色侧壁上的一个壁龛状凹陷。

 瑞本曾经试图仰望帝国大厦,也曾经在它的顶端向下俯视。不到500米的高度就让他眩晕不已。

 而现在,在他们脚下,透明的地板时刻提醒瑞本:他们正走在800米以上的高空。

 头顶与脚下,除了辉煌的光与幽深的暗,瑞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当距离足够接近时,瑞本看到约柜那毫无特征的黑色表面其实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一块一块50英尺见方的板块排列而成。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约柜必须被定期扩建,模块化构造是必须的。

 外壳部分的厚度将近100码,主要是机械部件,工作人员在各种机器的缝隙里活动。通过透明的塑料墙壁和地板,可以清楚地看到后面的机器、传动机构和电力装置。巨大,精巧,坚固。但也给人一种强烈的粗糙之感,与壮丽辉煌的所罗门大厅构成了对比鲜明的反差,。

 如果说所罗门大厅是一台计算机,那么约柜的外壳部分就是一台发电机。

 

 外壳里到处都是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满天飞舞的全息投影图表,以及全副武装的天狗部队。其中两个始终跟随在他们身后。

 

 瑞本在基地上层已经接受过多次检疫程序。但是为了参观约柜,他必须再忍受一次。先是一丝不挂地站在灭菌室里,让一道闪光把他身上的细菌和汗毛一齐烧了个精光,然后又被喷了一身味道刺鼻的液体,再用一阵足可以让人飞上天的强风吹掉。最后,他穿上一件类似宇航服的银色防护服。

 他看了看那个装置。透过半透明的外壳能够看到里面某种非常眼熟的装置,与安装在前臂的控制面板相联。他并没有发现类似氧气罐或空气过滤设备的东西。说明在这里是有氧气的。

 

 进入外壳部分后,霍夫曼教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严肃起来。他告诉瑞本,整个外壳部分的外壁厚度接近100码,是一个用来安装各种伺服装置的模块化框架结构,既方便维护和修理,又便于扩建和改造。这里安装着的无数机械装置被用来维持对约柜的控制,提取其力量。用霍夫曼教授的话说,这叫做黑箱化——从字面意义上解释的黑箱化。

  “你看到的那个黑铁盒子是用来实现与约柜本体的数据交换和提取其力量。这样可以让整个过程以及检修工作变得尽可能简单。不过它还有一个功能:这样比较好看。”

 “好看?”

 “是的,好看。”霍夫曼教授再次流露出了那种奇怪的,充满讽刺的笑容,“我一直觉得这才是最主要的功能。一直到两个月以前,来这里视察的大头头们看到的只是外面那个盒子。”他顿了顿,“如果让他们第一眼看到她真正的样子,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批准的。”

 

 霍夫曼带领瑞本走进一个笼罩着淡红色光线的大房间。这是个四边约30英尺的隔离舱,是通向“真正的约柜”的最后一个隔离部分。霍夫曼教授开始在密封门前的终端输入一串长得可怕的密码。当门上的红灯开始亮起时,教授示意他启动安装在左腕部分的一个醒目的开关。那个开关与防护服背后的一个小小的塑料箱子相联。瑞本按下开关,他感到周围的空间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当两人的防护服都已启动后,密封门上的绿灯亮了。

 

 “我想你已经发现了,这种防护服使用的也是来自SEERS的力量。我们用这种力量来抵挡来自约柜的不良影响。”

 “如果不穿这套防护服就参观约柜,会发生什么事情?”

 “其实也未必会死。”霍夫曼教授淡淡地答道,好象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请相信我,见到她而又能活下来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她’。”瑞本用力咳嗽了一声,示意对方说话时看着自己的脸:“您在提到约柜时,总是用的‘她’。”

 “有问题吗?”

 “我有种感觉,您说到那个‘她’,好象指的是某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台机器……”瑞本沉思了一下:“也不是SEERS……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这个。”霍夫曼教授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键。

 

 通向约柜的门无声地打开了。一种奇异,轻柔而悠长的歌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在空灵的歌声中,约柜的本来面目展现在瑞本眼前。

 

 瑞本无法抑制地张大了嘴巴。

 

 “圣母啊……”

 

 ※※※※※※※※※※※※※※※※※※※※※※※※※※※※※※※※※※※※※※※※※※※※※※※※※※

 

 

 瑞本无法理解眼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个被称为约柜的东西很大——非常大——大得难以想象。塞满了这个广阔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它就在瑞本的面前,但他根本没法看清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但没法看清楚,连在大脑里勾勒一下那东西的大致轮廓都是不可能的。人类的大脑实在太小,无法容纳如此巨大而诡异的事物。

 

 出现在瑞本眼前,占据了他整个视野,那个被称为约柜的东西——一片沸腾、蠕动、翻滚,无边无际,活生生的,血的海洋,肉的丛林!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那到底都是些什么啊!

 

 在厚实的黏液下,无数杂乱的器官或类似的结构在那东西如同煮沸的肉汤一样疯狂翻腾的表面以无法形容的速度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生成和分解——硕大的眼球,扭曲的脊椎,没有躯干的肢体,跳动的心脏,膨胀的肺叶,覆有甲壳的节肢,粗大的触手,饱满的乳房,锐利如刀剑的鳍,鲜红的生殖器,纠结的肠子,无定形的伪足——而这仅仅是能够辨认出的一小部分,极小极小的一部分。这些可怕的东西,每一个和任何一个都无法形容地怪异,畸形,丑恶,可憎,令人作呕。它们在那东西即非固体也非液体更非气体的表面疯狂地翻滚着、抽搐着、蠕动着、扭曲着、搏动着,然后迅速消融在那团混沌的浓汤里。

 

 无以计数的粗大触手在那东西周围不停地伸展着,收缩着,扭动着,飘舞着,痉挛着,颤抖着。它们本身也是由大量较细小的触手盘绕而成。那闪烁着磷光的光滑表面似乎是某种流动的液体,在变幻的纹理中不停伸出、长出、流出、分裂出、幻化出无数较细小的触手、节肢、爪子、肿瘤、水疱、以及其他形状各异的附属物。它们的动作轻柔而舒缓,如同飘荡的海草,仿佛飞扬的丝带,但那轻柔的动作中却蕴涵着某种不会直接表现出来的,毁灭性的力量。伴随着那些触手的伸缩和舞动,空中时不时被划出一道道五彩缤纷的绚丽光带。

 

 婉转而空灵的歌声回荡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成千上万形状各异的血盆大口如同一朵朵恐怖的鲜花在那东西表面不停翻出,绽放,消散。这些没有下颌的巨口流淌着涎水,周围环绕着无数半透明的触手、树枝般的附肢、刀锋般的利齿,以及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它们齐声吟唱着没有歌词的圣歌,歌声轻柔、悠长、深沉、甜美,每一个音节都充盈着圣洁、安详、优雅与高贵。时不时地,它们向外吐出一团团黏液和血肉的混合物。那些可怕的呕吐物中有一些似乎是有生命的活物,它们在那东西表面厚实的黏液中缓缓蠕行,宛如一条条巨大的蛞蝓、乌贼或阿米巴虫的混合体。

 

 铺天盖地的毛细血管和神经节网络塞满了这个庞大空间的每一寸空间。在这些缓缓旋动着的暗红色网络中,遍布脉动着的疣瘤、孢囊和结晶状组织,它们缓缓地膨胀和收缩,仿佛正在呼吸。幽灵般忽隐忽现的形体在这血管与神经的丛林中飞舞、晃动,不时化做一道道闪电或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又排列成新的形状出现在新的地方。它们本身也似乎是由大量更小,更难以辨认的实体构成,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它们的存在形式可能类似于以密集而一致的方式移动的鸟群或鱼群。但这个形容本身就很不形象,因为人类的肉眼连它们到底是什么形状都看不清。

 

 周围的空间异样而又难以察觉地波动着,伴随着虚空中一丝丝微不可见的波澜荡漾开去,瑞本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周期性地发生细微的错位、扭曲和偏斜。但另一方面,这似乎并不是通过操纵重力实现的,他没有察觉到重力异常导致的不适感。偶而,几缕黑色的细线在白色与金色的虚无中迅速闪现,跳着欢快而癫狂的舞蹈。它们的舞步断续而杂乱,频繁地在没有热量和颜色的火焰中归于虚无,然后瞬间在其他位置再次凝为实体,仿佛古老胶片影象中常见的那种斑驳的线纹。

 

 那东西的外围被一团明亮而又没有温度的朦胧光晕所笼罩,里面是一片虚无缥缈而又变幻莫测的复杂几何图形的海洋。在那里,一些东西正在以复杂的轨道和方式翻动和旋转,像水泵在抽水,像齿轮在转动,但却又完全不是以人类所熟悉的方式。这使它带有某种机械的特点,一种由扭曲的空间、不同种类和能级的能场以及其他的一些更加诡异的存在构成的,有生命的机械。而在那东西半透明的表面下,是无数比表面的那些更加匪夷所思的实体。那些以有悖常识的怪异方式运动着的,可怕的东西,它们全部是真实的和可辨的,但有很多地方都不符合被人类的大脑和思维所习惯的几何透视原理,无法描述。

 

 在那东西周围飞舞着一种奇怪的,闪闪发光的物体。它们是直接从虚无中凭空浮现而出的,大的如房屋,小的如蚊虫,漫无目的地在那东西周围飘荡。它们时快时慢地飞舞着,游弋着,旋转着,翻滚着,跳跃着,膨胀着,收缩着,分裂着,融合着,突然消失无踪然后出现在新的地方,无声地爆炸成一团绚丽的烟火,或者干脆一头扎进那东西沸腾着的表面,与之融为一体。它们移动迅速,并且和它们所环绕的那东西本身一样,这些物体也笼罩在一团明亮而柔和的光晕里,使观察者难以看清它们的样子。

 

 而在那一切的中央,在那被流动的黏液覆盖,变幻无定的半透明表面下,在那翻腾着的生物组织深处,在那被称为约柜的东西的核心,是一张人类一样的脸。

 

 一张由无数蠕动着的器官、触手、伪足、口器,肢体、内脏、疣瘤、胞囊、血管、神经和更加诡异的东西排列构成的,巨大的,女性的脸。

 美丽得无法形容。

 

 那东西的每一英寸表面都在不停翻滚,不停变化,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器官、组织和结构在生成、变异和分解。

 但无论如何变化,那张脸孔本身始终不变。

 

 她的面容圣洁而安详。

 那不是人类可能拥有的美丽。

 她的神情空灵而庄严。

 那是异形的女神正在沉睡。

 

 太过庞大,太过复杂,太过恐怖,太过陌生。太过异质。

 无时无刻不在生长,无时无刻不在增殖,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这是人类的大脑无法接受的疯狂。

 这是人类的语言无法描述的怪异。

 一个完全异类的造物。

 一个彻底非人的存在。

 

 这就是霍夫曼教授所说的“她”。

 约柜。

 

 

 

 

 

 

 

  to be countinue……

 

 

 

 

 

 ※※※※※※※※※※※※※※※※※※※※※※※※※※※※※※※※※※※※※※※※※※※※※※※※※※

 

 

 瑞本在霍夫曼教授的带领下,沿着四面透明的空中走廊向约柜深处走去。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安静地听。

 至少在这里,霍夫曼教授掌握着主导权。

 在这个恐怖的地方,他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令瑞本不安,并且敬畏。

 

 约柜周围遍布四面透明的空中走廊,以联结遍布这个空间和约柜表面的各个工作站点。

 所有空中走廊都通向一个最为庞大,被称为“主脊”的中央主干走廊,直接指向约柜的中心。而那也正是霍夫曼教授带他前往的最终目的地。

 在那张巨大、诡异、恐怖但却又无比美丽而圣洁的面容的额头部分,镶嵌了一颗闪光的宝石。那就是约柜核心控制室的入口,数据/指令交换系统的所在。

 

 当他们在走廊中前进时,瑞本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片血与肉的密林中,某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可怕巨兽的体内。周围的空间畸变使他的视野不断发生偏斜和扭曲,令他感觉自己置身于深水之中。透过空中走廊透明的墙壁,他周围满是蠕动着,黏黏糊糊的静脉和神经,伸缩着的触手和爪子,以及无数更加希奇古怪并且丑恶可憎的东西。它们时不时地摩擦、撞击和敲打着透明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发出令人厌恶的渍渍黏黏的声音。透过那被严重遮挡着的视野,可以看到,虽然约柜确实是固体的。但是当距离足够近后就能发现,约柜那由厚实的透明黏液构成的表面,其边沿轮廓相当的模糊,似乎笼罩在一层薄而浓稠的烟雾中(如果那真的是烟雾的话)。而在那层黏液下,约柜那不断生成和分解各种可怕的生物组织的表面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不是固体。

 

 但另一方面,不像固体的约柜却很古怪地受到其他固体的影响和束缚,这让人难以分辨它到底是不是固体的存在。从约柜的外壳部分延伸出大量的电缆、机械和透明的支架,它们深深陷入约柜那纷乱而恐怖的体组织深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框架状结构,将约柜包容其中。这种情景简直就像是用铁笼子关住一团蒸汽,完全不合常理。但DARPA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大量的监测和控制装置通过某种方式坚实地固定在约柜那看起来虚无缥缈并且不停变化的表面上,形状奇怪的庞大机器与蜿蜒的玻璃走廊从它周围的墙壁伸出,将它们的另一头淹没在那团蠕动着的纷乱生物组织中。无数的机械手沿着脚手架状结构四处滑行。而在这些巨大的设施和附属物之间则修建有大量透明的空中走廊和电梯,联结各个工作站和控制装置。

 

 这个框架状结构本身也具有支撑的作用——但只够支撑自己。只凭那些东西是根本不可能支撑约柜自身的重量的。

 显然,约柜是靠自身的力量悬浮起来的。

 事实上,从刚一进入外壳内部,这个用来容纳约柜的巨大空间,瑞本就察觉到了重力控制的存在,而那控制的来源只可能来自约柜。但这种控制的精妙是俄军的同类装置无法企及的——它甚至能够在极小的不同区域塑造出不同的重力环境。当他们在透明的走廊中步行时,走廊外面的工作人员却在失重环境中游泳。

 工作人员凭借小巧的推进器在遍布各处的走廊和庞大机器之间游弋。当然,也包括无处不在,装备黑色外骨骼战斗服的天狗部队。他们装备的外骨骼战斗服和肩膀上的触手使他们拥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敏捷,如同人猿泰山般在复杂的钢铁与血肉的丛林之间纵跃自如。他们全副武装,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而这“意外”,当然是来自约柜本身,他们周围的那些东西。

 

 按照霍夫曼教授的说法,现在约柜正处于安定期,因此适于参观。

 瑞本无法想象“她”活跃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就像你之前早就知道的那样,约柜是我们所有力量的源头。”霍夫曼教授:“所有的东西,特别是那些只有联邦军队才拥有的好东西——都是从约柜而来。”霍夫曼教授伸出一只手:“看那儿!”

 

 在走廊外面不到50码开外,一台状如涡轮发电机的巨大机器沿着脚手架上的滑轨接近了约柜表面,在它前端,是一个直径大约20英尺的线圈状结构,在那里面,是由无数金色镜片组成的圆环构成的深井,

 这台机器的外壳大部分都是透明的,以便让人观察其中进行的操作。瑞本看到,当这装置接近约柜的表面时,其头部的线圈状结构泛起无数电弧,然后像爪子一样伸展开来。

 仿佛接到了某种指令,那些在原本在约柜周围懒洋洋地飘荡着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中,最接近那装置的一个,猛地改变了方向,以一种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方式吊儿郎当地飘进了那个爪子状结构中。它停止了下来,固定在一个位置,抖动着,沿着各个不同的方向飞快地旋转着。

 

 金色的镜片开始发光,那东西随即发生了变化——它表面的半透明黏液层开始急剧拉长,仿佛正在受到某种吸力的作用。虽然那东西本身并没有移动,但它表面的黏液层已经变成了蛋形。

 那东西像只巨大的心脏一样猛跳了几下,一大群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从它表面蜂拥而出,然后立刻被吸进了涡轮发电机状装置的内部。通过那装置表面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它们被注入造型标准的半透明方块形容器里,沿着脚手架上的金属管道输送到约柜的外壳部分。

 

 瑞本觉得很眼熟。他在参观相变移导弹生产工厂时见过类似的东西。退消相干装置。除非敌人有100%的把握将至少300倍于实际数量的导弹在0.3秒内一个不剩地全打下来,否则安装这种东西的洲际弹道导弹是绝对不可能被拦截的——当然,如果不考虑人类驾驶员的感官与思维无法适应的问题,同样的装置也可以安装到战斗机上。当时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就是和现在看到的一样,被装在透明容器中,看不清楚形状的小肉团。

 

 “你现在看到的是尚未经过灭活程序的原生SPM。呃……SPM就是SEERS异能发生器(SEERS Power Manifester)的简称。”霍夫曼教授按了几下手腕上的键盘,一个全息显示屏在他们面前显现,然后画面开始迅速放大。

 

 现在,瑞本终于可以看清楚那些像鸟群一样在约柜周围飞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了。

 

 一团被包裹在厚实的透明黏液中,闪闪发光,乱七八糟,无可名状,无定形的生物组织团块,被丝绒般的神经状组织所缠绕,被蠕动的血管网络所覆盖。和约柜一样,它那烟雾状的表面像煮沸的肉汤一样不停翻滚变化着,无以计数的触手,肢体,口器,神经,疣瘤,水疱以及更加匪夷所思的东西在它表面以惊人的速度生成和消失。它们的形体无规律地波动着,非周期性地使自己笼罩在一团不可辨别的混沌与朦胧中。

 但最让瑞本印象深刻的是它们的移动方式:它在空中以一种无比别扭和诡异的方式旋转和滚动着,——似乎完全不受惯性影响,并且是“倾斜”和“扭曲”着移动的。

 瑞本没办法说清那种“倾斜”和“扭曲”到底是种怎样的移动方式。但哪怕它们只是朝一个方向进行单纯的直线移动,作为人类的观察者也总是会觉得它们是在走一条摇摇晃晃的弧线,很难判断出它们真正的移动路线。人脑在判断运动物体的移动方向和运动速度的无意识处理过程是为了处理经典物理世界的运动过程而设计的,它在判断那些东西的行动方式时总是出现错误。

 它们根本就不是这个为人脑所熟悉的物理世界的存在。

 而它释放出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原始SPM,看起来是一群正在蠕动着的小肉团。其中有一些具有明确可辨的形态,那似乎有点像个蜷缩成一团的蝌蚪……或者某种生物的胚胎,尚处分化早期,刚刚脱离受精卵阶段,还未成型的胚胎。

 这些东西的任何一个方面都让人类的感官、大脑和思维极不自在。但同时,它们却又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特别是约柜表面那些可怕的大嘴始终都在吟唱着的那种空灵的歌声所营造的氛围,以及它们和约柜周围那些由复杂的点、线和光晕构成,不断旋转和翻动着的光环和几何图形——这使它们看起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圣存在,异形的天使。

 

 “‘Freka’s Agkelocyst’。你看,在本质上,SPM是被独立地提取出来,予以黑箱化的SEERS异能。和出现在查尼斯的野使徒身上具有的类似结构很相似。除了性能以外,无论在可靠性还是安全性上都比世界上任何拥有遗物的国家好十倍——瑞典和俄国例外。它们是联邦几乎所有遗物兵器的基础部分,就像构成人体的上千种不同结构和功能的细胞都是来自相同的DNA编码一样,制造相变移导弹必须的退消相干装置,XF-666部队的终结者能力模块,空间压缩装置的迪亚特效应增幅器,静滞场发生装置,乃至可控G.O.O的主体部分——虽然功能和作用完全不同,但它们的原始形态都是这个样子。”

 “我们有专门的设备和处理程序,能够根据需要培育成所需要的能力和规格,然后把它们黑箱化。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SPM都将被杀死——成为被称为DSPM的可安全利用版本,然后编制程序,成为可以装备到各种武器上的状态。”

 瑞本点点头,然后问道:“但我也听说,有一些特殊装置使用的功能模块是‘活的’。那是不是说,这种功能模块里用的是没有经过灭活的SPM?你刚才说过,所有的功能模块都是经过黑箱化处理的,没有任何生命维持设备。那样的话,它们是怎么保持生物活性的?它们的能量从哪里来?用来进行新陈代谢的物质又是怎么获得的?”他盯着屏幕上那些小小的肉团:“它们是生物,对吧?”

 “这个问题不错。”霍夫曼教授向两旁一挥手:“但我得插一句:生物和机械没有本质区别。什么是生物?如果是一般人的头脑中对生物的概念的话,那么我必须说:这种所谓生物,从本质上只不过是一种比较精细的分子机械系统而已。有这样一种机器,它能以超巨型分子作为自己的记忆体,以化学键为媒介储存能量,从周围摄取原料进行代谢,维持自身系统的稳定存在并在体内制造自己需要的各种分子元件——人类把这种机械称为‘细胞’。”

 “你现在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没有给约柜安装任何形式的生命维持装置。在这15年里,我们从来没有为她提供任何能量和物质,但她从一开始就能在这种情况下生长。而所有的SPM从本质上说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你是否认为它们会不具备本体的部分特性?除非必要,否则全部都必须使其失去生物活性后才能保证安全。”霍夫曼教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由SEERS制造出来的……东西……不警惕一点是要惹大麻烦,不是吗?”

 

 “这样的说法我到处都能听到。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是SEERS的造物。那么,我认为您应该带我去看看那个SEERS。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

 “SEERS确实在这里,但并不是在约柜里的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瑞本感觉莫名其妙。“什么叫‘确实在这里’,但又‘不在约柜里的什么地方’?”

 众所周知,约柜里装的是SEERS的意识中枢。那么在瑞本的想象中,那自然是这样一个样子:在约柜那不可名状的体组织深处,很可能是它的中心,肯定有某种羊膜状组织或类似的结构,里面就沉睡着那个可怕而又不可思议的SEERS。

 

 “不,不是这样的。”霍夫曼教授再次重复了他的话:“就像在字面上说的那样,SEERS确实就‘在’这里,在约柜体内,但并不是‘在约柜里的什么地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约柜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像盒子一样的结构,让SEERS躺在里面供你参观。”他摇摇头,“SEERS确实是在存在约柜中,以某种形式。”

 “某种形式?”

 “形式——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形式,从来不知道。”霍夫曼教授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了,就像太阳突然被云层遮盖:“我们从15年前就在研究她的身体,她的解剖学结构,她的细胞,她的DNA,她身上任何可供研究的东西,但我们就是没有找到SEERS。”

 “是的,我们知道,自从她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SEERS后,SEERS一直就栖息在她体内——当SE……她变成约柜后,确实一直就在这里,在她体内,但我们就是找不到。”

 

 她。

 她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SEERS。

 SEERS一直就栖息在她体内。

 当她变成约柜后。

 

 从各种途径获得的细节开始逐渐变得能被联系起来。

 Noholy of Noholies。当他提到自己信奉东正教时霍夫曼教授的奇怪表情。她。SEERS。

 在瑞本的意识中,各种线索开始排列出一个模糊的形体,一个仍然还不能称之为轮廓的影子。

 

 “那么,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瑞本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有把握的语调低声问道:“那么,您是不是在暗示,约柜,也就是你所说的‘她’,最初是一个人类,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凡人,对吗?”

 而且15年前的那个“偶然事件”,也是因为她,对吗?瑞本在心里问道。

 

 霍夫曼教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而瑞本则很识相地静静等待着。

 刚才那个傲慢无礼的老痞子到哪里去了?现在的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来刚才那个问题刺激到他的某根神经了。但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什么呢?

 

 几分钟后,霍夫曼教授的思绪终于重新回到了现实。他用力吐了口气,继续前进。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看都没看瑞本一眼,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瑞本跟上来。

 

  TO BE CONTINUE……

 ※※※※※※※※※※※※※※※※※※※※※※※※※※※※※※※※※※※※※※※※※※※※※※※※※※

 

 

 在压抑的沉默中,霍夫曼教授带着瑞本向约柜的核心控制室走去。

 核心控制室深深陷于约柜那可怖的体组织深处,在那直径超过1000码的巨大形体中央,那里也是约柜的起源,约柜最初的形态之所在。

 当然,那并不是安装在约柜内部的唯一一个工作设施。为了研究和控制约柜和约柜里那SEERS的力量,从外壳部分延伸出无数结构类似隧道掘进机的装置,深深陷入约柜内部。瑞本不敢想象长期呆在约柜里面的感觉。

 光是观察约柜的表面就足够让他毛骨悚然了,但是只要靠近“她”,靠近“她”的面庞,走进“她”的内部,那种压迫感却突然消失了。

 和“她”内部相比,约柜表面的恐怖与怪异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这个长度超过1000英尺,通向核心控制室大门的狭长走廊周围,“她”密密麻麻地遮满了透明的墙壁和地板,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在他们的头顶,两旁,脚下,四面八方,全部都是 “她”。“她”们蠕动着,旋转着,脉动着,生成着,分解着,在这些面容之间,纤毛、触手或神经状组织不停伸缩颤动。

 

 一个“她”正在冥目沉思,神情严肃。

 一个“她”的嘴巴里吐出一根像脐带一样搏动着的双螺旋管子。

 一个“她”很不淑女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个“她”的眼眶里伸出无数黑色的触手。

 一个“她”的嘴唇正在动着,仿佛正在梦吟。

 一个“她”的脸上满是流动的,仿佛某种怪异文身的红色线条。

 一个“她”好奇地打量着瑞本。

 一个“她”正在亲吻旁边另一个“她”的面颊,后者不耐地还给她一个白眼,缩进了纷乱的体组织内部。

 一个“她”像蚌壳一样不停开合,里面是一团团颤动着的腐肉。

 一个“她”长有奇怪的溃疡或水疱,那实际上是其它几个较小的“她”。

 一个“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个“她”没有物理性的实体,完全是一团被包裹在某种原生质黏液薄膜中,塑成面部轮廓的等离子火焰、全息图或类似的东西。

 

 在这些美丽面孔的环绕下,瑞本感到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恐怖,还因为“她”的美。

 “她”的面容是完美的。彻底的完美,完美的极致,超越人类想象能力的完美——完美得令人恐惧。

 

 和人类一样,“她”拥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但同样拥有这些部件的人类却绝不可能拥有这种美,不但不可能拥有,连想象和描述都不可能。

 瑞本做梦都想不出,人类的面孔竟然可以美丽到这种程度。

 大自然的手雕琢不出这样的美。

 如果不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对异类的本能排斥,瑞本毫不怀疑,从此以后他的生活中再也不会出现“美丽”的女人。

 “她”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但和“她”相比,任何一个人类女性的面容都显得令人作呕。

 

 “她”是彻彻底底的非人,但却充满了人的气息。

 一个扭曲而怪异的存在,一个似人的非人。

 

 而“她”也确实曾经是一个人类。

 “自从她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SEERS后”。霍夫曼教授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会有人要求这样可怕的命运?

 但更关键的是下一句:“当SE……她变成约柜后”。

 这句话令瑞本不安。

 

 “SE——”

 当时霍夫曼教授是把SEERS作为主语的,但中途改口了。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那么他当时想说的是什么呢?

 “当SEERS把她变成约柜后”?

 是这样吗?约柜计划开始于15年前,联邦对SEERS意识中枢的研究才刚刚起步,当时那个残骸确实是已经死了。

 但为什么要把SEERS作为主语?

 莫非当时SEERS仍然有行动能力?

 

 进一步推论:如果当时SEERS那被认为已经死亡的意识中枢实际上仍然活着,那意味着什么?

 

 还有刚才看到的那个采集原始SPM的过程:那些在约柜周围飘来飘去的东西,‘Freka’s Agkelocyst’,就是SPM的源头。DARPA掌握了某种方法,可以控制——至少是有限度地控制它们,让它们生产出原始的SPM。这些半成品被运输到所罗门大厅,根据需要被培育出不同的能力和强度,然后编制程序,灭活,使其成为可以装备到武器上的状态。所谓灭活,就是将其杀死,使其不再具有任何生物活性。

 那就是说:即使在死亡后,作为一具尸体的SPM也依然保留着自己的部分机能。

 人类所熟知的 “死亡”概念,似乎并不适用于这些SEERS的造物。

 那么适用于SEERS本身吗?

 

 在15年前,原本被认为已经死亡的SEERS意识中枢的残骸能够因为“某个偶然事件”而恢复活性。那么那些装备在联邦各种遗物兵器上的SPM呢?它们也会在某种情况下复活吗?

 

 自从进入所罗门大厅开始,瑞本看到的一切都使他没法不怀疑,人类是否真的有能力控制住SEERS。

 他无法理解霍夫曼教授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好象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要么这是一种愚蠢到不知死活的自信,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而且瑞本觉得后面一种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难道霍夫曼教授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吗?

 无论现在的SEERS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的,如果那家伙苏醒,它毫无疑问会把整个人类世界捻成粉末——如果不是更糟糕的情况的话。瑞本毫不怀疑,SEERS有这种能力,并且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但另一方面,15年前的那场战争又是怎么回事?像SEERS这样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被人类打败的?

 SEERS是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高度智慧和技术的生命体,为什么会让自己最重要也最脆弱的核心部分面对敌人的刀锋?难道那家伙也会像耶酥一样,自己送上门去给人钉在十字架上吗?

 

 

 重要的不是约柜本身,而是它显示的力量背后所暗示的某些东西。

 约柜曾经是一个人类,而SEERS将“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并且隐身其中——但DARPA的人却怎么也弄不清SEERS到底在“她”的那个地方。SEERS和它的力量确实栖息在她体内,但就是找不到它。

 约柜是美国维持力量平衡的基石,同时也是山姆大叔在最黑暗的时刻用来打开末日之门,确保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技术和力量啊!

 

 拥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技术和力量的SEERS,竟然会被人类打败?

 以SEERS的残骸制造的武器都能把世界弄得天翻地覆,而作为那些力量的主人,它自己却会被虫子一样的人类打败?

 由SEERS的残骸制造的很多武器都具有毁灭行星的力量。但不知道为什么,SEERS却没有在战争中使用这种力量。

 为什么在冲突爆发前夕,SEERS会遣散自己的使徒,任他们各奔东西,而不是保护自己,让他们为自己而战?

 为什么能把“她”变成威力无比的约柜的SEERS,却又会被那些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生物打败?

 

 “实际上SEERS远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这是伍德的口供记录。测谎仪显示他没有说谎。

 这是否意味着,SEERS虽然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深邃智慧和人类无法想象的可怕力量,但却存在某种致命的弱点,以至于竟会被人类打败?

 

 这绝对是一个必须弄清楚的问题。瑞本想。绝对。

 无论答案是什么,哪怕是一个恐怖到足以使他想要自行了断的真相,也必须弄清楚。否则他无法安心。

 

 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瑞本只想快点结束这次参观——然后马上离开这里。

 

 等回到奥尔加修女那儿以后,一定要向她问个究竟,绝对不能再让她岔开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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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长达上千英尺的走廊尽头,就是通向约柜核心控制室的大门。

 那是一个缓缓旋转着的巨大机械,样子有点像齿轮。而正对着通道的,是一个直径接近30英尺的黑色金属闸门。

 在那门上,用一种古老的,带有宗教气息的字体篆刻着一行金色的铭文:

 

 She herself would the ARK which that Alien-God would make a new beginning.

 

 但是在那庄严的铭文下面的几行文字却更能吸引参观者的注意力。那几行字也是金色的,但怎么看都像是后来被什么人写在大门上的,并且满是不恭之意。

 

 O Glory woman!Hail Freka!Ave Xenotheotokos! And thou still just a lowly ape,foolish,brutish,selfish,a divine born humanity of Masqueraldish.

 ——The one who created and descended by thy Alien-god son,the one who fall from the beyond above all humanity.

 DAMN YOU!

 

 书写者当时的心情几乎可以跃然而出。那个满腔愤懑的DAMN YOU!足有一人高。

 

 某种力量永久性改变了大门部分表面的物质构成,使之成为黄金或别的什么具有能反射金色光的电子层的金属或物质,从而塑造出了这几行金色的文字。

 相当精妙的物质重构能力。

 

 

 “这是什么东西?”瑞本问,“什么人刻上去的?有人在大门上刻这些胡言乱语,警卫就不阻止他吗?”

 “嘿,那已经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霍夫曼教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当时这里来了位不请自来的参观者,在参观完毕后心里有些事情想不开,要刻点东西上去表达一下心情——以后离开了,就这样。从开始到结束根本没人发现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是谁。”

 “监视器呢?”

 “当时整个所罗门大厅的所有监视器同时出现故障,持续了将近10分钟。”

 

 10分钟。瑞本想。

 在没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到这样的地方,在参观结束后还要特意留言发表感想,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整个过程在不到10分钟内完成。

 XF666部队的成员?

 某个G.O.O?

 那些在五日战争前夕被SEERS遣散的使徒?

 都不太可能。而且Vault-X内的警卫系统本身就有针对这些家伙的设计。

 也就是说,那个潜入者应该是比他们更强大的存在。

 

 瑞本摇了摇头,懒得去想这件事了。毕竟这和他的工作没关系,他会在给五角大楼和奥尔加修女的报告里提到这个奇怪的留言,但调查其底细的工作就交给别人去进行吧。

 在他面前,核心控制室的大门缓缓旋开了。

 

 自从见到约柜的真面目后,瑞本相信无论核心控制室到底是怎样的,都已经不再会让他惊奇。

 但是当他看到门对面的景象时,他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

 

 

 这地方真的是核心控制室?

 这地方真的是约柜的内部?

 

 

 在踏进大门前,瑞本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漫长的走廊,超现代化的机械和设备。

 但门的那一边,却是——————一片白芒芒的虚无!

 瑞本回头看了看:在他身后,门的另一边,确确实实地是他所来的地方,他所熟悉和眷恋的地球。

 

 通向核心控制室的大门,同时也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一个异类与陌生的,被SEERS的力量统治的疯狂世界。

 

 这个被称为核心控制室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如同宇宙本身一般浩瀚的空间。庞大得足以容纳整个世界。

 它实际上并不是空的,至少不是每时每刻都是空的——无数幽灵般捉摸无定并且广阔无边的形体在这个苍茫的空间中忽隐忽现,它们是有形的,但却又模糊得无法辨认;它们巨大无比,但却仅仅是某个或某些更加巨大,更加庞大,庞大得无法想象,复杂得无法形容,诡异得令人发疯的实体上的某个或某些部分。那显然是和约柜外部的那种火焰或光芒一样,由某种匪夷所思的技术,将不同能级的能场、等离子体甚至扭曲的空间构成的机械,就像人类用钢铁和塑料制造机械一样。在这里,物质、空间、能量——至少是人类所习惯的那些——之间的界线是不存在,甚至随时颠倒的,给人一种强烈的虚无飘渺之感。

 它们不停变化,不停运动,有时它们酷似一道道美丽的极光;有时又化为无数黑色的闪电或线条。它们周期或非周期地扭曲、晃动、[膨胀、收缩和翻转着,然后时不时地像一团巨大的电场那样爆炸开来,释放出一团团纷乱而抖动的细线。但另一方面,它们却又是确确实实的实体,充满了钟表一般的和谐与规律,让任何观察者都能产生这样的印象,那只不过是某种装置在正常运转而已。

 

 无数的实体就从那片白色的虚无中浮现,从爆炸的火光中跃出,在幽灵般闪现的实体中迸发。

 无形的哈哈镜在空中四处漂移,在那上面显现出周围的怪异和瑞本那被扭曲变形的巨大面孔。

 白色的天空爬满了扭曲的裂痕,满是黑色与彩虹色的,虚无但却万有的线条、纹理和静脉,它们像某种巨大的生物一般痉挛着,抖动着,而伴随着它们每一次令人胆战心惊并且头晕目眩的运动,大量的实体从中弥散而出。

 大量的东西。大大小小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匪夷所思的东西。不可描述的东西。

 像蒸发的血液,像凝固的胆汁,像煮沸的原生质黏液。

 

 在那恐怖的背景之前,在那背景的一切之前,那种在约柜周围飘来飘去,能够生成原始SPM的的闪闪发光的肉团。但是在这里,它们成群结队,遮天蔽日,远非外面可能相比。

 “Freka’s Agkelocyst”。瑞本记得霍夫曼教授是这么称呼它们的。

 它们亿亿万万地从那白色幕布的虚无中显现,数量多如繁星。它们成群结队,忽而聚集成一个个大团,如同海洋中的鱼群,忽而迅速分散开来,仿佛弥漫于这白色空间中的一团团云朵。有时,它们会和周围其他的疯狂之物大团大团地聚集在一起,融合成一个个足以令瑞本恐惧得想转身逃走的,杂合的恐怖复合物。有时,它们又会不断分裂,化为由微不可见的尘粒构成的烟雾。在约柜外面,它们的行动看起来似乎是完全随机的,但是在这里,当它们以天文数字出现在观察者眼前时,就会显现出一种“秩序”的特征,如同集群的昆虫。

 巨大的水晶状物体在它们的集群之中横冲直撞,每一个的直径似乎都有数十公里。

 一个模糊不清,但却又实实在在的巨大轮廓无声无息在白色的幕布后一掠而过。它本身是人类的眼睛所无法看见的,但当它掠过时在那庞大的集群周围掀起了一片闪光与脉动的波澜,就像巨大的鲸鱼在海面下游过时在海面激起的痕迹一样,即使是人类的眼睛也能看到它的存在。

 它们的光芒之间跃出大团的疯狂变幻的几何图形,某种非欧及里德几何体。它们不停地互相交换位置,不停重组,不停跃动,在白色的背景前欢快地跳着癫狂的舞蹈,。

 

 充满了疯狂与混乱,无法理喻的诡异。

 这就是约柜的内部?

 

 

 “一个挺奇怪的地方,不是吗?”霍夫曼教授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他已经习惯了。“我保证,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绝对是真实的。和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一样真实。只是有些不符合我们人类的常识而已。”他顿了顿:“但它符合SEERS的常识。”

 瑞本没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他不能说什么。

 

 在这个“核心控制室”里唯一的人类造物,就是他们现在站着的这个,从大门延伸出来的一个面积约6英亩的圆盘状平台。这个平台的周围向上升起,形成一个类似圆形剧场的结构。透过微微收拢的顶部,可以看到12只高大得可怕的金属花瓣状结构从远方的天空升起。

 玻璃钢地板是坚实的,但这坚实的触感并不能缓和瑞本的情绪。因为这里,他们站着的这个巨大设施,其本身和约柜内部的浩瀚空间一样令人疯狂。为了让瑞本能够看到整个控制设施的全貌,霍夫曼教授激活了一个全息图。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机械装置,酷似一朵巨大的,异形的鲜花,以某种未知的方式悬浮在这浩瀚的虚无与疯狂之中。装置周围伸展出12只花瓣,底部的花柄则近乎疯狂地拉长,延伸入全息图所能显示的范围之外。

 极其壮观和宏大,但稍做观察,就能立刻感受到它那难以言述的诡异。

 

 他们周围耸立着无数巨大的机器和管线,象征人类文明的灯光在机器上闪烁。

 但是——那都是些怎样的机械啊!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人类制造的机械,坚实的金属上到处都是令人感到安心的字母和机械装置。但是几乎看不到任何直线和角。

 是的,没有直线,没有角,全部都是弧线、曲线和流线型。而前者正是为人类从一出生开始就会开始熟悉的,作为“机械”区别与“生物”的特征。

 而在这里,这个没有任何笔直的线条和有转折的角的金属平台上,“机械”和“生物”,在人类感官中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

 在扭曲肿胀,毫无规整可言的金属外壳上满是奇怪的肿胀、突出和凹陷。

 就像一堆堆金属的器官被胡乱堆放在一起。

 就像一棵棵长满疖子的钢铁之树。

 令人联想起H.R.基格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画。

 

 在他们所站立的那遍布诡异花纹的透明玻璃钢地板下,是一片密密麻麻,散发着磷光的花蕾状物体。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既不是生物也不是机械,乳白色的结晶质表面下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它们的下半部分浸泡在透明的黏液中,释放出无数像树根或血管一样蠕动的卷须。

 这些卷须缠绕在一条条直径至少10米的巨大金属管道上,粉红色的血肉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融入没有生命的钢铁之中,那些银灰色的金属管道像巨大的蚯蚓一样扭动着。在那爬满了蠕动着的金属静脉,疙疙瘩瘩的表面上,可以看到国家测绘局的标志。

 

 那些有生命的巨大金属管道将这个巨大的圆形剧场划分为12个扇区,长达百米的金属花瓣就从每一个扇区的边沿伸展而出。虽然形状像是花瓣,但这些由大量金属片和造型古怪的环形框架笼罩着的,和它们所连接的金属管道一样不停蠕动着的金属结构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某种险恶异类的巨爪。它们以舒缓的角度向外倾斜,但庞大的形体和和生物一样的外表仍然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它们的顶端各自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不停膨胀和收缩着的正四面体,投射出某种酷似极光的,彩色的光带。这些光带像无数的细丝般会聚在整个平台中央一个奇怪的装置周围,化作成一道无色的光柱将其笼罩。

 

 那是一个直径约60英尺的球形装置,外形酷似一个巨大的金属眼球,表面覆盖着大量厚重的装甲和复杂的金属框架。无数金属线缆像有生命一样蠕动着,延伸入正下方的深井中。在那深井里,散发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光。

 它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笼罩在明亮而柔和的光芒中。那些光芒在它周围翻滚盘绕,如同日冕。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无论那装置里的东西是什么,那必然是无比神圣的。

 约柜的核心,万事的原点,一切的开端。

 

 那个巨大眼球状装置周围有一道环行走廊,当他们走近时,瑞本可以看到,从它里面延伸出来的那些蠕动着的线缆,其另一端所在的那个深井,其实是一个池塘——粉红色的,翻滚着的,酷似约柜表面的,闪烁着幽灵般光芒的,血与肉的池塘。

 靠近观察,可以看到那眼球状机械其实是由很多比较小的装置,围绕在一个巨大的核心周围而拼凑而成的。它的表面和整个平台的风格一样,满是繁复但又简陋的金属部件,以及难以言述的,如同生物组织一样不规则的表面。在各个装置的缝隙之间,可以看到某种深蓝色的水晶状物体——不,那不是水晶,是流动的液体——但却奇怪地和固体一样给人一种坚实的感觉。又或者应该反过来说,那水晶其实仍然是固体,但却能像液体一样流动?SEERS的世界没有人类所习惯的常理。

 

 霍夫曼教授在球体前面的一个看起来很原始的计算机终端前敲打了几下键盘,输入密码和指令。周围几个指示灯开始亮起。几根比较粗大的线缆猛地抖动起来,从下方的池塘里吸出了些什么,同时又吐入了些什么。

 伴随着某种奇怪的,近乎歌声的噪音,那个庞大的机械眼球表面开始泛起几道电弧,无数的机械部件开始转动。然当它向两人靠近过来时,瑞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但是当它靠近后,瑞本才注意到那些机械的粗糙和原始。

 和这个平台本身一样,很庞大,很复杂,但没什么先进的东西——这一点即使是并非技术军官出身的瑞本也能看得出。

 很多地方甚至连20世纪末的水平都没有。

 

 “在这里,你看到的是核心数据接口,一个数据交换装置。你也该注意到了,这东西的结构简单得像闹钟一样。”霍夫曼教授介绍道:“但我们对约柜和SEERS的控制就是以这个为媒介进行的。无论是提取其力量还是将其知己作为武器使用。”

 “交流形式的划分实际上无关紧要。具体的资料分析工作,‘她’可以把从SEERS那里获得的数据转换成我们可以理解的形式,然后再被重新编译——这个部分才是真正的难点。” 霍夫曼教授告诉瑞本:“就像一堆断了线的珠子,要把这些看起来形状相似的珠子按原先的样子重新串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必须对各种可能的翻译进行验证才能确定哪种版本是最准确的。”

 瑞本点点头:“换句话说,你们只是在将数据通过她传输给SEERS,再对其提问题,它就能为你们提供答案。”

 “虽然并不是这样,但也差不多。交流过程必须通过‘她’才能有效率地实现。过程有点像古文字翻译,要经过大量的比照和实证。”霍夫曼教授耸耸肩:“不管怎么说,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不会被装在银盘子里送出来,毕竟和SEERS立约的是她不是我们。”

 “立约?”虽然语气是惊奇的,但瑞本心里却毫无感觉。他刚才见到的东西已经让他麻木了:“你是说,‘她’能和SEERS那样的东西立约?”

 “对。”

 

 霍夫曼教授继续敲打着键盘,键盘旁边一个盒子打开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之一插了进去,转动。那机器的轰鸣瞬间停止,紧闭的钢铁眼帘后散发出明亮的光。

 无数奇怪的东西开始如同幽灵般在他们周围忽隐忽现。它们的行动中表现出的那种目的性是如此的明确,以至于瑞本怀疑它们随时可能会扑上来。

 平台周围12只“花瓣”释放出的光芒同时熄灭,而就在那光熄灭的同时,平台周围那广阔无边的白色天空中那些密集的,由那些飞舞的肉团构成的集群立刻作出了反应。它们在一瞬间内组织起来,化作道道黑色的洪流横跨乳白色的天空,旋转着,飞舞着,以惊人的速度向那装置的上空汇集着,一个几乎占据了整个白色天空的黑色旋涡出现在平台上空。

 瑞本眼前的景物猛烈地颤抖起来,他视野中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错位。

 

 当一切最终平息下来时,在他们面前,那只“眼睛”缓缓睁开了。

 

 

 一片深蓝色的汪洋大海。

 

 在这眼睛面前,最美丽的蓝宝石也将为之黯然失色。

 

 温柔,安详,纯净,圣洁,足以抚平一切悲伤与痛楚。

 

 悬浮在这深蓝色眼眸中央的,就是约柜的核心、起源与开端。

 

 一个奇怪的女人。

 

 或者说,一个以怪异的姿势,像胎儿一样蜷曲着的,畸形的,有着女人外形的生物。

 

 极度佝偻的身躯。突出的肋骨上悬挂着两只干瘪萎缩的乳房。发育不全的四肢短小得令人恶心,似乎只有一层皮肤紧绷绷地裹在骨头上。她严重畸形的双腿似乎比胳膊还短,从膝盖处以一种古怪的角度向外弯曲,完全不像是可以直立行走的样子。她的头部被一个造型古怪的巨大金属头盔覆盖,一张根据约柜外面那些“她”的容貌制造的银色面具遮盖了她的脸。面具上的脸孔美丽绝伦,充盈着不可接近的圣洁与庄严,和她畸形的躯干形成鲜明的反差。她的头盔上连接着无数的数据线路,如同瀑布般的长发。两条黑色的金属脐带从其小腹延伸出来,与机器相连接。

 

 “这……这就是……”

 霍夫曼教授点点头,曾经充满玩世不恭的脸上早已被敬畏所代替:“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用来控制和使用SEERS的力量的数据交换端口,约柜的原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变成了微不可闻的耳语:“那个与SEERS立约之人。”

 

 “那么说到底,她到底是什么人呢?”瑞本问,“她为什么能与SEERS立约呢?”

 “她是有史以来对地球历史影响最大最深远的人。我们人类所拥有所成就所知道的一切之所以仍然存在都是因为她的意志,因为她在SEERS进化过程中曾经扮演过的重要角色,因为她对于SEERS的特殊意义——”霍夫曼教授伸出一只手,指向那那个畸形而扭曲的形体:

 

 “第一接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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